老朱

    我从来没有这样当面称呼过朱雷先生,在我心里他是恩师,尽管他不认这个账,但是我却一直坚持这样对他表示尊重,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责任编辑。

    认识朱老师当然因为诗,为什么会学着写诗,是因为谈恋爱。那个时候是一九八0年,我爱的女孩儿就是现在的小乖奶奶,小乖是我的孙女。小乖奶奶去长春念书去了,思念出诗人吧,便学着写诗,也就是照猫画虎的写法,临摹的是徐志摩,因为当时手中只有两本诗集,另一本是戴望舒的,而戴诗太深刻学不了,而徐的“再别康桥”起码在形式上好学一些。至于说为什么会投稿,就真的记不得了,可能是觉得自己写得挺好吧,至于为什么会投到《长白山》,更是在记忆中找不到一点线索,怎么就知道有这个刊物的?后来,接到两封信,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给单位的,寄信的是《长白山》编辑部。天哦,那叫一个高兴。把给我的打开更是喜出望外,信中说让我去参加“长白山诗会”,我的娘啊,鼻涕泡绝对是美出来了。给单位的是让单位负责往返车票,那时候的单位还真的愿意承担这样的事。后来就去通化参加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笔会,那天是一九八0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天飘着小雪。路上阴差阳错的认识了李万才,接着见到在报到地点门前冻得发抖的张咏霖。那个时候张咏霖已经在《长白山》发表组诗了,而李万才上过更高一级的《长春》杂志,而我是一张白纸。笔会十几个人,先到的责编是孙秀清老师,问我是不是朱雷家的亲属,我说谁是朱雷?

    朱雷的出现让我形容就是一个山东大汉来了,长发,粗壮,但是声音很温和,总之和想像中的诗人的样子没有什么吻合度,但他拿给我们看他刚刚在《萌芽》杂志上发表的组诗“绿色的风”,又让人真的是叹服那诗意的灵动与美妙。诗点了两页,是中间两页对开,这是我的第一堂诗歌课,知道在刊物上发表对开作品的含意有多了不起,至今也是一种殊荣。朱老师告诉我,参加这次笔会的作者都在《长白山》上发表过作品,而我是唯一一个在一大堆自然来稿中挑出来的。何等幸运与荣耀,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十二分的温暖。接着大家一起写诗,分别得到朱老师的点评,我一首一首写,一首也不是诗。那个时候真的着急,看到咏霖万才他们写得那么好,并且可以说出与诗有关的话,尤其是一个叫邵勉力的十六岁小姑娘写的诗,好到“不要不要”的。再后来,笔会结束了,我知道凡是来参加的笔会的诗友都会有作品在接下来出版的杂志上发表出来,但我写得不好,只能在我的那些不入流是不是诗都两说的“诗”中挑出一首留下。后来杂志出来了,只有十行上下题目为“清扫”那首小诗发表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刊物上出现,如同中举了一样想出去奔走相告。稿费八元,我滴个神哟,那种幸福快乐无法言说,取款单迟迟不取,而是放在办公桌上的玻璃下面显摆,谁来都会暗示别人往这看,稿费,而现在八十万稿费对我来说算个什么呢?这次笔会是一次上天的恩赐,就这样认识了朱老师,分手时在我的本子上写了这样的话:“要做就做啄木鸟吧,它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劳动。”这个本子一直是我的珍藏。也不知道朱老师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一个可塑之才,第二年在集安开“鸭绿江笔会”又把我叫去了,而那一次,梅河口的作者只有我自己。在此我要表明不是咏霖万才不足,而是朱老师对我的用心,在后来我才渐渐懂得他的深意,他不一样的眼光。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会成为朱老师的朋友,我不敢高攀,但后来他常来梅河口,甚至可以说在当时的通化地区所有的业余作者中,朱老师对梅河口的作者更爱一些,因此关系越来越近,近到他就像一个邻家大哥。后来一起喝酒,他爱听我唱古曲,我愿意听他讲东亚古老的传说,讲生僻的作家雷特海乌和阿纳托利金,讲他写“北方图腾”的时候,当写到“苍狼之犬齿,永远是自-由-魂”时,泪如雨下。就是这组伟大的诗,差一点让我和朱老师友谊的小船翻掉。

    一九八六年朱老师最重要的作品“北方图腾”发表于《作家》的第二期上,同年二月号《诗选刊》配图头题转载,这在当年的中国诗坛是一个大的动静,对于我无疑也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尽管那个时候也已经发表过一些诗作了,但还是出现了情绪上的塌陷感,还写诗吗?后来在与朱老师这组诗的责编著名作家洪峰的一次交谈中,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有些不满的觉得朱老师已经写这样的诗了,在辅导我的时候却依然讲传统的写法。当时年轻啊,自恃才高啊,哪里知道朱老师就算告诉我“北方图腾”那样的写法我也是没有那个境界和技巧的。朱老师问我为什么在洪峰面前那样说话?后来在很多年之后,我问洪峰为什么传话?其实这都表现了我的屑小与不自信。后来朱老师写了那么多评论年轻作者的文章,却没有给我写一个字,我认为与这件事有关。不写就不写吧,不挺我也没什么,心里却是计较的。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在一次会上,有人建议拿掉我的一个“头衔”,请原谅我在这里写的有些隐讳,却是朱老师站出来说谷凯日后不可小看。那时候我虽然省内省外上了几个有影响的刊物,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响,朱老师的力挺真的不知道又是来自什么理由。

    我所在的国企改革,改没了,我失业了,一个机缘与咏霖有关,让我从小镇出发,在四十二岁的时候去北京发展,成为北漂大军中的一员,进入影视行业。后来,后来,后来……我成了全国唯一一个电视剧作品登上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档的编剧。这期间不时听到咏霖传来的消息,朱老师病了,并且可能时日无多。朱老师多壮的人啊,心中期待着奇迹的出现,好人应该有好报的。后来回家,咏霖陪我一起去通化去看望朱老师。一个国内著名的诗人居然住在一个不大的一个医院一个破旧的病房里,而朱老师已经瘦得不像了。

    我们都说什么了,记不得了。

    探望的时间到了,同去的朋友们一起往外走,我挨朱老师坐得近,自然是最后一个离开,向外走了几步之后,我觉得后背上朱老师的目光在敲打我。我转回身去拥抱朱教师,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用力,那一刻,三十年的师生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