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诚实这边

长篇小说《小南屯》序

    车永江，江子，因为年龄长他几岁的关系，从认识那天开始我就一直这样称呼他。知道江子在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以他工作和应酬的繁杂，要完成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说猴年马月也在情理之中，但意外的是很快我就看到了电子版，二十万字的《小南屯》。好看吗？好看。怎么好看？写得诚实。

    江子是作家吗？不是，因为江子身上其他的身份比作家这两个字更闪光，比如建筑工程的企业家、村主任、朋友中最重情重义的兄弟，而对应这些身份的是，作为建筑工程企业家在同行中有“诚信经营质量如山”的口碑，作为村主任有带着乡亲们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做出来的那些实实在在的事，而有情有义这四个字更是朋友们在他一言一行中可以深深体会得到并一致赞同的，所以我更在意和嘉许江子身上的这些身份。

    但江子又是作家，这部长篇小说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说是江子一字一句写的，我是一字一句读完的，估计他写的时候挺费力的，但我读得十分畅快和顺溜，并且不时地想笑，这哥们行文的聪明真让人暗中称奇，因为我知道江子没有经过专业的写作训练，但是小说居然开篇不俗。一位英国作家说过，“小说其实是稍事伪装后的作者自传”，这句话对于江子的《小南屯》来说更是贴切无比，小说中的“我”十七岁，是个乡下男孩，这让人一下就想到江子少年时代那张青涩的面孔，尽管我没有见过，但能想像得到，皮肤黝黑，眼中藏着某种倔强。小说开头就是男孩中考落榜了，“虽然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结果的思想准备，当听到以一分之差而名落孙山的结果时，我还是没能控制住内心的情绪。”虽然只差一分，但对于一个乡下孩子来说，这就是命运的拐点，等着他的就只有一条回乡务农的路，那是还没有改革开放的年代，那个时候对于农民子弟来说，务农是天经地义的，而这样的宿命多数人只能默默接受，而这个男孩会怎样呢？他会被摧毁吗？小说就这样在起始的地方挖了一个坑，让读者跳进来再听作者慢慢说。

    小说的叙述有多种，可以凭想像力坐看龙起九天，也可以凭语言功夫挥手间云山雾罩，但《小南屯》不是，很明显江子不会这些，这是他的短板，但是诚实地写来，却恰恰成了他的长处。一字一句“从实招来”，用一个一个细节堆出了一个活泼生动的“乡下少年”，有落榜后的茫然，有“灰溜溜”对吃“红卡片”（当年只有城市户口的人才有的粮本）的城镇人的艳羡，有对生于农民家宿命般深刻的气馁，也有在工地上凭着闯劲学手艺的执着，和当村干部对乡亲们那份质朴的关心，让乡亲们真正受益，连拉带扯走共同富裕的路。失败过，被误解过，委屈之后也想撂挑子，但是睡一觉，天一亮，还是一脸的阳光。正是这些描述胜过所有的小说技巧，使《小南屯》的表达不是苍白的，并且用人物的身份与命运对那一段时光中的生活本身进行了深刻的思考，也进行了讴歌，因为挫折之后得到的是江子和小说中这个“我”的成长。如果不是在底层经历过，“我”是不会有“走一步算一步”那种对前途的失望，也正是因为在底层的摸爬滚打，赋于了“我”坚忍不拔的毅力，和面对困难毫不畏惧的阳刚，也正是因为底层生活，塑造了“我”不忘本真的精神气质，这也是江子的气质。所以我觉得这样的小说只能出自江子的手，因为他凭的是经历，似乎每个细节都能闻到生命被创痛撕开后甜腥的血气，让人强烈地感觉到这其中青春的奋起与挣扎，和背后哭泣后咬牙的坚强。

    小说中的“我”就是个淘小子，而东北有句老话“淘小子出好的”。听江子聊过，他小时候很淘，并且没少挨父亲“收拾”，但是正因为淘才不甘于和父辈一样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才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冲劲。江子从村里走出来，也就是小说中的“我”决心要进城闯出一番天地，走上了一条乡村少年励志求生的路，而我跟随着小说，看到了江子不寻常的人生。当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走到人过半百，拿起笔回望自己的来路时，《小南屯》无疑是做了一份清醒的追忆，并且是以艺术的形式，写乡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似乎带着玉米面大饼子的乡音都准确地从字面中流淌了出来；写那些和“我”一起在乡间长大的少年，同样劳苦而贫穷的家世，尽管顽劣，但不失纯朴；写工地，那些建筑工种，细致入微近似于教科书一样精准；写那些从村中带出来的工人，不写他们的肯干，而是着眼于他们肩上的责任，对于家庭的担当；写爱情，那份温馨和心疼好像手捧着一块豆腐，热乎乎的，不用吃，看着就是最美的享受了。这些直白的描写，很出色也非常有趣，老老实实，没有曲里拐弯，真的让人可以感受到《小南屯》里一地的生活，脆生生带着早春土地泛青后的湿气，混杂着野草与庄稼同时拱出地面的那种生机，使生命的亮色绚丽而耀眼，又有工地上的粗砺，硬生生透出某种英雄气。而这些都以站在诚实这边为出发点，让我能清楚的看到江子写作时坚守的诚实之心，它来自土地深厚的滋养，这属于江子自己的辽阔，而让我相信这种辽阔的存在来自小说的结尾时最后的那句话：“只要做些有益于社会的事，人们是永远不会忘了你。”

    写这篇小文构不成对《小南屯》的导读，而只是作为读者的一点浅见，对于一本书最好的了解无疑是拿起来，用阅读走进字里行间，走进一个世界，走进江子用这本书对我们共同生活的这片土地与街区的记忆，让我们记起曾经的大榆树，曾经的裤裆街，曾经年轻的我们曾经立下的志向。虽然说了这样多，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因为《小南屯》所提供的远远不仅仅是前面那这些文字所能概括的，我们可以把阅读某一篇文章或一本书所得到的愉悦经验形容成品茶或饮酒，品茶幽然怡性饮酒燃情欲舞，而读《小南屯》是喝一碗粥，一碗新米用井水煮成的粥，温暖养胃且得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