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爸爸四题

传奇老张

    我像嗷嗷待哺的婴儿般焦虑，万般焦急想写下第一句话。提起笔，又如初学画画的样子，不知如何铺展陈墨。

    为传奇老张诉说，不知道这种形式是否是他期许的，但是我片刻无法等待的想这样做。这种诉说更多是为了我自己。老张对老于说过，“别难过，时间长了就忘了”，所以此刻的我，如此害怕时间会让我遗忘。

    传奇老张是否真的传奇，也许因人而异。对于我，他的爱似深海，我潜入其中，此刻让我感到呼吸都渗透海水的味道。他的坚强勇敢，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他用生命给我上了最后一课，所以我要记得，我要记得，拼命记得！！！

    传奇老张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文艺青年，一到周末就和朋友聚在一起做文刊、写诗之类的，刻钢板印刷分发给大家。老张一辈子爱交朋友，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如现在，炒干豆腐之类的就是大菜了，未婚的那些青年凑到已婚的老张家或作诗写作或聊天闲谈，老于就炒菜招待大家。于是老张和老于前半个月为了大家的聚会吃饭花光工资，后半个月借钱给朋友们做炒干豆腐之类的大菜。

    我多年前也是个文艺小青年，据说文笔颇有老张的影子。一晃多年，不提笔，懒提笔。

    所以我写下文字的时候战战兢兢，怕愧对老张的文笔。但是我知道，每句话每个字，我都是用心血研墨，文字即使晦涩，我只愿这些真实的过往，即使在世上真的如烟，但在我的心里会永远镌刻。我要用生命记住老张的每一刻，记得老张深深深深对我的爱。

    老张是我的父亲，老于是我的母亲。今天是老张故去的第六天。

    传奇老张，我想你。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是老张最后的日子里经常哼唱的歌曲，现在听起来，让我觉得如此温暖。我多么希望再见一面，抱一抱他。

    老于终于睡着了，在家里客厅的牛皮毯上，睡得安静、踏实却忧伤。老于原本小巧却有点微微赘肉的身材在一个月之内瘦了整整一大圈，现在蜷缩在毯子里，像个安静的女孩般纤细灵巧。

    老于已经近两年没有安稳睡觉，从那个午后，老于回家发现老张在客厅的地上抽搐不止，嘴里咬出鲜血，老于情急之下将手指伸到老张嘴里，以防咬到舌头失血过多。老于的手指被咬出鲜血，食指指甲脱落。

    之后的每天晚上，老于都不敢放心的睡去，每天早上三四点便彷徨惊醒无法再次入睡。老于年轻时清澈的大眼睛现在已经变成青紫的黑眼圈。

    老张第一次抽搐后被送往医院急救，医生诊断为身体蛋白质无法正常代谢，电解质紊乱导致抽搐。从此，老张告别了所有的高蛋白食品，肉、鸡蛋、奶制品、豆制品，不敢乘火车、飞机，不敢离开生活的小城市。

    老张最爱吃的精致蛋糕全部替换成馒头，早上的现磨豆浆换成大枣磨的糊糊粥，买零食的时候要一再确认是否包含鸡蛋牛奶，偶尔吃干果也要小心计算数量，食品包装上的成分表成了家里最重要的参考指标，过年的时候饺子里全是白菜……从此，老张家的肉便是各种蘑菇，老于发现蘑菇真的是万能食物，可以替代肉炒所有的青菜……而老张从未抱怨过无法吃肉的痛苦，他只说，不能吃就不吃呗。

    老于陪着老张过着没有肉的日子，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给老张买了茶叶，老张摆弄着茶几上大家送的各种茶叶，笑着自嘲“别人都觉得这个人挺可怜，什么都吃不了就能喝茶，就多送点茶吧”。我看着老张脸上的微笑，觉得那些茶叶都是撒在我伤口上的盐。

    虽然戒掉了所有高蛋白食品，老张的身体机能还是在衰退。老张在近两年时间里抽搐了四次，每次抽搐抢救后，老张都会挣扎着马上站起来。前一天给昏迷老张做检查的护士，看到后一天老张自己举着输液药瓶健步如飞地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狐疑而不解的感叹：太神奇了！

    因为害怕抽搐的危险，老张把心爱的车卖了；因为担心走在路上抽搐无人理睬走很短的路也会乘出租。老张过着被随时袭来的疾病威胁着的生活，无法挣脱，但是他每天都在微笑。当我翻看他的照片，回忆他的片段，都是对身边人的爱、宽容和付出，都是坚强的微笑。过年之前，他记得给所有的亲属朋友早早准备新年礼物，为给晚辈的压岁钱换崭新的百元钞票。自己去给大家挑选每件礼物，病痛折磨得走不动了，就在网上买，邮寄到家里，然后一遍遍交代，这个那个是给谁准备的。

    老张就是这样坚强，只要他能有一丝力气，他就会站起来，告诉大家，他可以，他能行，他很好。

    最后一次抽搐，我从睡梦中惊醒，飞奔到老张床前看到他浑身绷紧，失去意识，两眼呆滞，手脚抽动，我慌乱地用四肢抵住老张的四肢，我惊恐而无助，却不能哭泣和犹豫。送往医院后几个小时，老张渐渐清醒，（下转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