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不愿意让您走

    四月中旬的一天,侄女儿来电话说,她老爹念叨我了。我立刻明白“念叨”的含意,是大哥想我了。啥也别说,再忙也要找时间去看看他。大哥过了年身体一直不好,这次病得又特别严重,真让人担心。

    他家在老公安局办公楼附近,是前几年盖的一幢扶贫楼。三侄儿买这楼时是比较便宜的,他家在六楼。我看到大哥时,他见到我特别高兴,眼睛好像放光一般。他瘦得脱了相,满脸的老年斑,精神也大不如从前了。他的胳膊和腿瘦得看不到多少肉了,但他的衣服和裤子从里到外,一直保持洁净。他坐在床上,在回忆诉说经历过去点点滴滴往事。侄女儿说他最近只喝一点粥,吃几口菜,饭量特别的小。现在连这点东西也不想吃了。这怎么能行?我说大哥,您要吃东西!要好好活着!儿女对您多孝顺啊!他说,我吃不下!也不想吃了。我这胸就是因为吃豆腐都吃塌了!侄女对我说,三哥家以前是总爱吃豆腐,现在让老爹这么一说,连豆腐都不敢买了。大哥一直在他三儿子家养老,侄女儿是老四。我也对大哥说,这不干吃豆腐的事。

    我拉着大哥枯瘦干巴的手,他的话语滔滔不绝。他说小时候跟爹到别人家坐席,那家伙个好啊!八个大碗热的,八大碗凉菜,管够吃!说完了吃,他又开始说别的事了,说谁谁那个坏,我不服,跟他干!大哥属虎,今年八十岁,我也属虎,他年长我二十四岁,我是家里最小的,大哥还是宠我爱我的。小时候,有好吃的给我留着,大哥干的农活也是最多的。大哥经历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一直到共和国成立,他一生都在奔波和劳累中度过的,经历过许多苦难和磨难。他刚满周岁,我的父母从辽宁凤城挑着担子来到辽源的,后来父亲为躲避下煤矿,来到梅河口的乡村种地谋生。

    大哥的性情耿直、倔强,从来都不服输、不服软,为这他没少挨父亲打,也把他打怕了,打伤心了,父亲老了,他都不愿和父亲说句话。尽管开始我不理解大哥,也曾埋怨大哥,但后来原谅了他。现在的大哥在死亡边缘徘徊,我看着心疼,也爱着同情大哥。大哥看到了我出的三本书很高兴,他说你不要自我宣传,宣传自己容易犯错误。我笑笑说没事。大哥一生经历多次运动,他是被运动搞怕了。临走时,我给大哥留下二百元钱,让侄女儿给他买点最爱吃的东西。

    大哥不愿意上医院看病,不相信西医,去了医院直奔人家中医,带回几大包药,吃了也不见好。第二次去爱民医院,是大家哄着骗着才去的,结果还把人家出租车司机给骂了,好在人家不计较,不然很麻烦的。在爱民医院透视检查,确诊为肺癌四期,大哥生命的日子不多了,以有限的天数和小时计算了。过了一个星期,我再去看大哥时,他只能喝几口粥,吃一点点咸鸭蛋。他强打起精神坐起来,跟我唠那些陈年往事。侄女儿插话都不让,他一个劲地说,好像不愿意把一生的故事烂在肚子里。我记不全他都说了什么,上次说过的话,他还在重复,这也是每个到岁数老年人的通病。

    大哥在四十多岁时,大嫂和他离婚了。从此,他既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拉扯四个孩子成长成人。也多亏有了我母亲的照料,经常给他们一家子做饭,缝补衣服,才不至于让他们几个小的饿死、冻死。后来,这几个孩子都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有的还抱上了孙子孙女。他们去找娘了,当娘的也认了他们,在母性和良心上有了真正的回归。这边只要有事,当娘的一定到场。同样,娘那边有事,孩子们也都去,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尽一份孝心。开始,大哥见到大嫂,不理睬,不说话,像个仇人似的。大嫂来过几次后,大哥和大嫂说话了,也原谅了她过去的所作所为。但他们不可能再复合了,因为大嫂后找一个当家的,也有了两孩子,日子过得也算可以。

    我第三次看望大哥时,他已经昏昏沉沉了,完全没有上次那样的精神头了。我儿子带着对象去看他的大爷,大哥现在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儿子给他钱时,他还让人给晚辈的见面礼呢。大哥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儿子怎么能要大哥的钱呢?侄女儿对我说,她爹这些日子睡觉总是开窗户,说热得受不了,这才四月末的天气,正常的人感觉不到那么热。大哥得的病不好,病魔在烧灼他的胸膛,他让侄女拿扇子给他扇风,一个劲地扇风,不然他无法睡觉。大哥已经无法抵抗病魔的侵袭了。

    五月十二日下午1点多钟,二姐给我打来电话,说大哥走了!永远地走了!我和妻子立即动身去殡仪馆。天一直下着小雨,同我的心情一样忧郁。我失去了可亲可敬的好大哥,我不愿意让大哥走!大哥,愿您的在天之灵安息!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