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穗粘苞米

    我很喜欢吃粘苞米，小时候就对它情有独钟,如视珍宝。

    我家虽然居住在农村，由于父母都是教师，吃商品粮，所以我们家在农村没有口粮地，只有房前屋后的一点菜园子。小时候，看见小伙伴们在玩耍之余，手里总是拿着那热乎乎的甜甜的地瓜、香喷喷的粘苞米吃，我们姊妹只能偷偷地咽口水，很羡慕她们。

    爸妈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就领着我们在后山坡上开垦出一块小片荒，于是，我们也可以吃上那甜甜的地瓜、香喷喷的粘苞米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就考上师范学校了，我在学校结识了很多姐妹，她们家里也都不富裕，好在师范学校是公费的，这也是我们选择这所学校的主要原因。每月16．5元的伙食费，男生是不够的，女生还有剩余。我们四个女生合伙，每餐只打两个菜，然后吃点从家里带来的咸菜。这样，到了月末，我们每个人还可以省下5元钱，跟男同学兑换成现金，做零用钱。

    我回家时，妈妈给我零用钱，我总是很得意地拿出我的5元钱给妈妈看：“我还有，不用给我拿，给妹妹花吧！”妈妈也就不再说什么。妈妈每周都要用很大的油给我炒上满满一罐头瓶子咸菜，因为在这四个同学中，我家是离学校最近的，所以我每周都可以回家取咸菜。

    记得那是1988年的秋天，那是一个令我永远不能忘记的秋天。

    我回家后，妈妈把地里所有的粘苞米都掰回来，在锅里烀了很久，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没舍得吃，把它们全部装在书包里，然后装上妈妈刚刚炸好的土豆丝辣椒酱，准备回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分享，我背着那个装满“美味”的沉甸甸的书包，边走边想象着和同学们分享“美味”的快乐场面。

    在回学校的途中，我突然想起很久没有看到姐姐了，姐姐家就住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市里。于是，我决定先去看姐姐。我来到姐姐家门前，姐姐正站在门口。我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姐姐！她梳着荷叶头，白皙的皮肤，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起来，樱桃口里露出整齐的石榴牙。姐姐家条件很好，她的穿着总是很时尚，一件枣红色金丝绒上衣，一条土黄色宽松的老板裤，一双黄色平底皮凉鞋……

    我和姐姐感情很好，总喜欢在她面前撒娇或耍赖，她看见我背个大书包，汗流浃背的样子，很心疼地问我：“你背的是什么呀？这么沉？”我很得意地说：“是咱家的粘苞米，可香了，不给你吃！哈哈……”姐姐说：“咱家的粘苞米一定很好吃，快给姐吃一穗！”我不情愿地噘着嘴打开书包，粘苞米的香甜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十分诱人。我咽了咽口水，在书包里选呀选，选了很久，最后拿出一穗最小的粘苞米递给了姐姐。不是我小气，因为姐姐家门前总有卖粘苞米的，她随时可以买到的。

    姐姐边吃边逗我：“还是咱家的粘苞米香啊！妹妹背了这么远的粘苞米更香啊！还带着汗味呢！”我在姐姐那玩耍了一阵，就匆匆赶回学校了，因为马上就到教师节了，我还有节目要排练呢。

    就在我刚刚演出结束，就在我还沉浸在演出的兴奋中，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卸妆的那一刻，传来了姐姐去世的噩耗。

    我惊呆了，眼泪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奔到姐姐身旁。姐姐依然穿着那件枣红色金丝绒上衣，那条土黄色宽松的老板裤，那双黄色平底皮凉鞋……她是那么安静地躺在那，一动也不动，根本就听不到我那撕心裂肺地嚎叫声，她更看不到我那没有卸妆被泪水弄得模糊的小丑一样的脸。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我最亲爱的姐姐，那个前两天还跟我抢粘苞米吃的姐姐，怎么可以就这样安静地睡下去永远不再理我了？怎么可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永远离开我了？我多想这是一场恶梦啊！

    “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最亲爱的姐姐！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和你见的最后一面，如果我知道那是你吃的最后一穗粘苞米，我就不会那么早回学校，我就不会给你选最小的一穗，我会把所有的粘苞米都给你，姐姐，你醒醒，你再看看我，好吗？”我好恨我自己啊！我更恨我那愚蠢的姐姐！是你让我如此地痛苦，是你让我感觉生活是那么渺茫，是你让我迷失人生的方向！

    从那以后，我一看见粘苞米，就想起我那漂亮得时常令我骄傲的姐姐，想起我那可怜的不知道珍惜自己生命的姐姐，想起我那可恨的不顾亲人感受的姐姐！

    “姐姐，你听到了吗？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