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感不敢辜负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用泰戈尔这句诗来为这散漫的文章开头,回望我们的过去显然是恰当的。
一转眼就要回顾前四十年的往事,除去这四十年,我们的生命处于哪一个阶段呢?无非是青葱岁月,从一个阴晦的时代中刚刚醒来。那个时候我们的小城梅河口还是海龙县的一个镇子,河还在小城的边缘,而不是现在这样穿城而过,去河的那一边只有一座桥,并且还是木头的。城中还有好些旧时代留下的废迹,如裤裆街、旧银行、老头商店、还有一个明晃晃的敌伪时期的岗楼,以及流传中有一部长篇小说《高粱红了》中,涉及到对梅河口的描写。我说的这些废迹几乎都集中在站前一带,后来消失在城市的发展之中,片瓦不留,现在看似乎不曾存在过。我之所以写到这些,不是因为一种偏执,而是我一直对小城保存的最初的印象,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对我构成影响,但我一直认为这些废迹不光是小城独特的历史,如果留到今天,也许会让小城不混迹于当下城市建设同质化的陷阱中。我无意贬低小城现在巨大的变化和发展,请理解我的深意,因为保留废迹,有利于深思怀远,回望时可以找到历史的坐标。此刻,说的是城,其实是人,是人记忆当中某些顽固的东西,是人精神上的舍利子。
我写作的坐标无疑是从一次在通化市召开的笔会开始,那个笔会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张咏霖,然后在后来的时间中认识了张波、张立君、尤兴启、祁力嘉、赵学臣、赵宴宇、毕立新、孙秀海、刘铁松、宁鸿升、李雪菲、李春良。这里的排名是按我记忆中认识这些文学伙伴的时间为顺序的,我用了伙伴一词,是因为我在意大家曾经对我的刻画,我说有你们也可能看不到,但我知道内心里的某些沉积与你们有关,抛开这些,我不承认我会有今天在创作上取得的成绩。
认识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他对你的影响和一直的引领,这句话张咏霖配得上。文学的目标是完成创作,如何展示创作是需要一个平台的,张咏霖提供了这个平台,就是油印的诗刊《野径》。第一次看到《野径》是在张咏霖的家中,那个时候他还是海龙八中的一个老师。我不记得去过海龙几次,但记得那些交谈是我文学创作有目的性的开始。每一期的《野径》都很精美,当然这精美是有限的,放在今天可能十分的寒伧,但在那个时候看却如同林中听到天籁。我写的诗刻印在《野径》上,早于刊登在任何一本正式发行的杂志上,因此当看到自己的“作品”别于自己的手写体出现时,那种兴奋无法跳过那样的历史时期进行语言陈述。再后来,张咏霖调到梅河口工作了,交流的机会增多,干的事也从二三人到十几人,第一次文学活动是“青春属于祖国”诗歌朗诵会,从名字上看就知道这是八十年代那个激情奔放的时代,第一次文学奖来自丽园化妆品商店杨宝源的资助,后来策划磨盘湖笔会,一百六十多人的大聚会,张咏霖文学活动家的盛名这个时候超过了他诗人的名字,梅河口也因此成为省内文学活动最活跃的地方,并打出梅河口作家协会的旗号,正式开始颁发“梅河口文学奖”。我一直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历史的选择,张咏霖为什么甘于成为梅河口文学的铺路石,虽然成就了自己擎天柱的位置并甘之如饴,但未必不是在苦苦支撑,他需要我们出成绩当他的羽毛吗?显然不是。他就是一个好人,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我们一起渐渐成长,慢慢变老,油印诗刊成了真正的书籍和报纸,他都是以一个贤长的姿态在做事,并不求回报,圆了扁了,只是憨厚一笑。因此我不得不感叹一个好人伟大的平凡,是用任何卓越也理解不了的。但张咏霖作为一个诗人却无疑是十分卓越的,四十年潜心创作,以“一树白,满山翠,半塘鸟语,十里心事”俨然已是国内散文诗大家。
对梅河口文学的性格的塑造还离不开著名诗人朱雷先生,一个写森林的诗人,一个写到狼“永远是自由魂”而落泪的男人。认识朱老师就是我在前面提到那次笔会上,他是召集人,他召集了我和张咏霖,他让我和张咏霖以诗的名义相识。对于朱老师我没有资格评价,我个人以为我们很近,可以在一起喝酒可以聊雷特海乌可以聊阿纳托利金可以聊鱼皮达子鹿皮达子,聊黑龙江沿岸的风俗故事。但是我们又很远,我觉得我从来没有接触到他的内心,他对自己的孤独是包着的,只在诗里才怒放出来。梅河口只要有文学活动,我们第一个要请的就是朱老师,他宽厚,没有锋芒,他愿意为所有喜欢诗歌的人讲他对诗的理解。我们受惠于他,他的低姿态让我们对诗的追求拥有着一份与实际能力不相配的自信。2014年2月11日阴历正月十二,在这一天,我同时告别了朱老师和这之前一日仙逝的好兄弟张波。张波是以这样一句开场白走进我的,“谁是谷凯,我是土产站张波”,后来我们一起办油印诗刊《野草》,他诗歌的细腻我永远也学不来,如同他对人的友谊也无比细腻一样,让我每每想起,觉得我失去了半个梅河口一样。而我与张波的分别是在上一年的十月,我们在正大书苑的门前分手,他说兄长,有可能你再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我了。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但是还不至于说得这样悲观,但就是那一次分手,我们拥抱了一下。之后我一直不舍删除他在微信的名字,再后来遇到一位高僧大德,他说你应该让走了的人安息,我才把他的名字除去,但是心里痕迹却刻得极深。说到别离,还有一个梅河口文学绕不开的人,也是我心里一直的痛点:张立君。不多说了,愿佛祖保佑我的兄弟。
梅河口之于我是精神的故乡,是埋葬双亲的地方。我在这里的三十余年,它完整地确立了我的人生观,审美喜好和对是非的判断力,也让我在这里虽然寂寂无名,却得到了文学深厚的滋养,这些滋养无疑来自这块土地与人。现在我离开梅河口已经十余年了,但是每一次回去,最让我感受到家乡深情厚意的便是文学友人。只要走在梅河口的街道上,我就会遇到我想见的人,比如雪菲,比如春良,比如一脸坏笑的兴启二哥,还有如土地一样质朴的力嘉兄,书卷气十足的鸿升兄,以及盘腿坐在酒肆和铁松、宴宇一起侃天侃地,看学臣一直沉默着默许我们假装指点江山,还有已经成为摄影家的秀海,你的天赋让人嫉妒,再就是退休之后拿起相机的毕立新,她十赴偏远的彝人生活地,堪称壮举。这个城市少了你们,真的如天空上没有星光一样的寂寞,看不到你们,小城的任何一座建筑物对我都没有吸引力。雪菲是比较早参与到梅河口文学活动的女作家,认识雪菲是哪一年已经不确切了,确切的是在第二年她写了一篇非常好的散文《女人三十岁》。九十年代省作协及《作家》每一年要主办一次吉林省青年作家笔会,我记得雪菲参加过两届,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显露出写作的天赋,并以一篇“捻亮心灯”,赢得关注。而李春良无疑是梅河口文学的一个高度,现在是,将来也是。有一句话说本事大的人才谦虚,这话放在春良身上再正确不过。我一直期待着春良的新作《玛珥湖》,只是听他简单的说过,但我却坚信此书出来,必是为梅河口这个城市增添荣誉的上乘之作,也必将成为梅河口文学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并让我们一起引以为荣。还有高健男、李黎红(妮子)、淼遇、吴冰、李延平、辛树江、车永江、单丽丽、王文凤,还有已经离开小城的才女杨帆和陈凤华。此一刻想起你们,一张张生动的面孔让我内心丰盈。
书籍对于写作者的滋养如阳光雨露,在此我还要提到新华书店的雒晓云、单荫民二位经理,他们的经营理念,让小城的文学爱好者不光有读书的天地,对于品位的提升也功不可没,而独立书店正大书苑的出现,是梅河口文化一个至今仍然美丽无比的风景,创立者龙海虹虽然也如我一样离开了梅河口,但是每次见到的交谈之中,对家乡的眷爱溢于言表。我曾在一本书中读过到这样的话,一个城市如果没有书店,等于没有灵魂。那些默默为城市注入灵魂的人,我们应该感恩。而提到感恩二字,让我想起早起文学起步时的师长和朋友:韩久有、孙仁久、陶传茳、尹传海、鲍成、潘笑山、述平、梅何,不管他们是否教会过我们什么,他们在那个时代对我们的关心或者是不看好以及促进,哪怕只是作为同行者,都是我们成长中不能缺少的钙质。
我已经十几年不写这样的文字了,真的写不好,但是当我看到这个征文启事时,不免心动,有一丝光照进内心,好像有话不吐不快。拉拉杂杂写了,似乎没有写完,要说的话无穷无尽。我和大家一起长成森林,回忆过往,我举着一枚带窟窿眼的树叶放在这里,等大家的目光汇集,让我成为琥珀。
2018年12月3日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