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家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家总是干干净净,温馨舒适的。无论我们住哪个房子,母亲都有很多办法让狭小的空间常变常新,一道幔帐或者一组沙发,就能改变整个格局。家里的窗帘,门帘,各种小装饰都是妈妈自己做的。计划经济年代,我家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即使在父亲酗酒闹得最凶时,家也不曾有过凌乱和破败,母亲用倔强和忍忍保护着我们的巢。她常说,房子分人住。
可生活常常捉弄热爱它的人,母亲自从有自己的家,就没住过宽敞的房子。寄住在奶奶家的北卧室时,只有一铺炕,终年不见阳光,做饭洗漱上厕所还要和老叔、奶奶家轮流,好不容易熬到了爸爸单位分得一套7平米的小平房,我们才算是有个真正的家了。我有许多美好的记忆都在这个家里。妹妹出生,我上小学,第一次坐火车,家里买了第一台半导体,第一台缝纫机,爸爸带我出差,妈妈给做新衣服……这些至今难忘的美好时刻,都发生在那个几平米的小屋子里,家里的书柜上有爸爸自己雕刻的各种运动着的小人儿,墙上挂的是爸爸给我们拍的照片和他的油画作品,暖瓶、茶杯上盖着妈妈刺绣上各种图案的小手绢,门帘则是她用白线勾出的山水图,还有“无限风光在险峰”几个字。母亲在窗台上养了月季和八宝树,在院子里种的向日葵,她把通长的大炕扒开,留出够睡觉的地方,余下的位置摆上沙发,茶几,我们喝水吃糖就有了专门的区域。尤其是夏天,门窗开着,清风穿堂而过,阵阵飘香。我把妹妹用力扔到沙发上,她弹起来,落下,就咯咯笑,反复如此,到我举不起胳膊才肯罢休。那个时候炕上铺的都是胶合板,刷上白油漆,爸妈觉得单调,就一起画上了二方连续图案,现在想想,都是宝贵的艺术品。
我7岁那年,家里换了一个有两铺炕的稍大一点儿的房子,但没住多久,我们就离开了,直到爸爸去世。后来,母亲单位照顾她带着俩孩子又分给了她一套10来平米的小房子,我们终于又有家了。母亲依然是讲究房间里的陈列摆设,夏天在炕上搪起木板,铺上软软的被子漂亮的床单,隔凉隔热,清爽舒适。后来我和妹妹都大了,母亲又琢磨着把这个十来平米的小屋改成了两个房间,她说女孩应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我和妹妹美得啊,仿佛那个地下只能站一个人的小房间是公主的城堡,我们腻在里面,有说不尽的悄悄话。小屋改造后不到两年,平房拆迁了,母亲才住上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楼房:53.5平方米,且一直到现在。我在这栋房子里,为人师,为人妻,为人母,却一直不曾离开过母亲的照顾。妹妹假期回来,就在客厅搭个临时的小床,那时真叫一个挤啊,但母亲就是这样的坚守陪伴,用她有限的容纳给我无限的支持和希望。
这些年母亲随我四处奔波,却抽空儿悄悄把她的老房子进行了改造,贴了壁纸,换了门,做了保温阳台。但终归是20多年的房龄了,怎么贴补也不够宽敞。而且小城缺水,老房子所在区域每天实行早晚定时给水,平时使用水箱的存水,容量有限,只好节省着用,那个水流啊,比淌油还金贵。这些不便,使得老邻居们都搬走了,原来住在附近的老同事们也搬到了新城区,我一直希望母亲换个房子。今年春节回去又一次探讨了这个问题,但母亲不同意,她知道我们的难处,前两天发来微信说:“关于在梅给我们买房子的事不要再纠结了,我非常理解你们,我们住这也挺好的,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别人家不也都一样住吗,你们回来不方便还有你妹妹家。再说即便买了我住十年就八十岁了,死活还不知道呢,如果活着也说不定去敬老院了。人不能跟命爭,你妈生来就没有住大房子的命,你们已经尽力了,我很满足,说到底住大房子就是个面子问题,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什么面子,健康就好,不拖累儿女是我余生的最大心愿。”我当时瞬间泪奔,怨命运的不公,怨自己的无能,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哪里是面子问题?
母亲的家,也许注定是那个陈列着我们废弃的旧物,弥漫着浓浓时光味道的只有50多平米的家,是我们一路奔波后,最温暖的抵达。其实对我而言,妈在哪,家在哪,但我不知道,这个老房子是不是我心中难以解开的结和永远的遗憾。